不敢相望。

123.一生所幸 下

苏无因年轻时候,锋芒远比浮沉见过的姬别情更胜。

一柄真正的无鞘利刃,一孔能够豁开王朝天昏地暗的光。

那双眼里总是冷冽,目光一转,周遭所有人都不敢吭声。

浮沉硬着头皮和姬别情一同站着,勉强梗着脖子好像还挺有理。

她完全不能把面前人与总是抱着自己哄自己睡觉的师祖联系起来。

“你二人仗着锁河剑气便无法无天了。”

两人齐刷刷的往地上一跪,脊梁还笔直,一句也不敢周旋。

这种压力,只有在往日师父听说了阁里弟子被杀了才有,浮沉从未领略过师祖动怒,只是身处于此就觉得头皮发麻,此刻就连逆着光抬头去看一眼师祖的勇气都没。

 

“领罚。”

 

“此事是我一人所为,求师父放过小沉。”

 

浮沉瞪大了眼睛看着身旁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师父,执行过几次任务之后,平日在阁里他与她一同时就不会再用红巾遮面,瘦削下颌,侧脸如刀削一般冷硬,说出这句话脸也不红,清澈的眼里映着太白山日光。

 

明明已经走出几步,骇人的威压卷土重来,步伐沉沉转回两个孩子面前。

 

“再说一遍?”

 

浮沉直接双手伏地,额头磕在地上咚的一声。

 

“浮沉谢过师父。”

 

姬别情皱起眉,紧紧的抿了唇,一口气提着,缓慢的伏下身子,与浮沉一起行大礼。

 

“别情谢过师父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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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钩台现在一共几个人掰掰手指头都能数出来,这次任务,是姬别情想的办法,和浮沉两个率先杀入府中,两人浑身浴血背靠着背突围,被剩下的同门带回来的时候头靠在一起昏睡,都只剩一口气。

苏无因案上的火烛堪堪燃尽,天刚透一丝亮光,他的孩子们从拔仙台回来,弄得满身是伤。

尤其有那两个不要命的,无论是锁河剑气还是凌雪阁技法都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乱晃,明明就是几人的事情,就偏要带着丫头片子一起去逞能。

就算是被叫师父,也只容两个崽子睡两个时辰,到了练功的点一样叫起来,换衣服梳洗干净,在苏无因的注视下练了两个时辰。

水米不进。

而后又在大太阳底下静思两个时辰,直到此时苏无因离开。

“小沉起来。”

姬别情伸手就去拽浮沉的手臂环过自己脖颈,软绵绵的身体整个都挂在他身上,这是第一次,他呼唤她,叫她名字,她没有回答。

太累了。

好像整个脑袋都不清醒,四肢都要从躯干上被坠出去了。

浮沉明白为什么师父长大后这么厉害了。

“站起来。”

“……”

虽然没力气回答他一句,女孩还是努力的站直了,流着血的额头抵在他肩窝里。

“对不起。”

如果不是他自作主张,如果他走得再快点,别被她发现。

她微弱的贴着他摇了摇头,努力的发出声音。

“歇一会儿,就一会儿。”

“然后一起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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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个人的罚不同。

浮沉领了一大袋种子。

说是花树。

要种满后山。

姬别情看着浮沉拎起袋子走了才垂下眼,又读了一遍自己的字条。

“重杖二十。”

 

“我去种树了,大概好久,”浮沉抬起手在空中摇了摇。

姬别情没让她看见自己领的是什么,浮沉也不问。

“要是别情早些,就等等我。”

“嗯。”

他一直看她。

等她转身,等她走远,等她一瘸一拐的步伐再看不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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差一点就累得要爬回来了。

忘了说了,浮沉现在和师父住一间小屋子,睡上下铺。

虽说最后一点矜持没弄得自己灰头土脸,但是也就差手脚并用蹭回来了。

浮沉打开门看见桌上的糕点包子三层食盒,仍有余温的茶,一大摞垒在一起的药,每包上都写了外用如何内服如何,一看就是师祖的笔迹。

浮沉细碎脚步往里走,她想要是师父睡了,就叫他起来吃点东西。

她走进去,屋子里很冷,好像刻意开过窗了,空气里还是留着些若有若无的血腥味,她看见师父在那里手撑着膝盖僵硬的坐着。

她只一眼就看见干涸的伤痕剐蹭他后背,一点点从里面透出红。

“真慢。”

他开口。

已是竭力平复了语气和声调,想要她听不出什么差别来。

浮沉松开手,把空袋子往地上一扔。

 

“啧……”

 

被浮沉解开了手甲,掌心的伤口让她看了个清楚,被她握着手,暖起来更扯着原本冰冷麻木的身体苏醒一般的痛。

 

“你别哭啊。”

 
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
 

“我,我这不等你回来帮我上药吗。”

 

他怕掌心的血痕弄脏她的头发,更怕帮她擦眼泪弄脏她的脸,眼睛也没处放,只能任对方听自己心跳越擂越响。

 

“我还活好好的呢,你现在哭太早了。”

 

少年抿紧唇,想稍微弯下腰做出些认错的好态度,可后背的伤口抻的剧痛让他抽了口气,就还得坐这么直,听着小姑娘靠在他心口抽抽搭搭。

 

“我真错了你别哭了。”

 

“哎疼疼疼你轻点,眼泪是咸的,要不你哭完了再帮我上药。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被一块糕点塞进嘴里,想再说什么也得等吃完了才开得了口。

 

他撑着膝盖坐在那里,静默的咀嚼着。

 

头冠被取下来,能披在肩上的黑发被轻轻梳开发尾后松垮的束起顺到他身前,小沉处理伤口又快又熟练。

或者是他早就痛过了劲,感觉不到了。

 

把东西都咽下去,他才又开口。

 

“大家都活着回来了,这件事除了你和我,谁也做不成。”

 

浮沉轻轻叹了口气,纱布绕过他身体动作轻缓,打好结后就帮他把外衣披上。

 

师父知道后背有伤时躺下多疼,才会在救回来落樱的时候一直一直的陪着她,让她窝在怀里睡觉。

 

“你歇一会儿。”

 

姬别情顺从的被环住脖颈,头发在他眼前垂下几绺,刚要伸手去整理就被她顺到耳后。

 

“你歇一会儿,睡一会儿。”

 

她瘦的就像是太白山的小豹子。

 

但是有挺直的脊梁,坚实的后背,还有能和他一起从血海里突围的刀法。

 

如此瘦弱的肩颈也足够他安睡。

 

他浅淡的笑起来。

 

“我睡一会儿。”

 

“好。”

 

“过两天长安有花灯节,我带你去看。”

 

“好。”

 

“你不许再生我的气。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“我是伤员。”

 

“好。”

 

师父也会有这样虚弱的时候,上药一定很疼,布料都黏在伤口上,扯下来的时候也一声不吭。

师父也会这么乖的被抱着,说什么就是什么。

听着呼吸声近在咫尺,能感受到他身体舒缓的起伏,原本伤痕血迹泥泞的手掌被擦拭干净,因为一直被握着而渐渐泛起暖意。

 

浮沉就在想,如果早点遇见师父就好了。

如果真的能在这个时候陪着师父就好了。

 

但是现在的姬别情绝不会这么想。

他是在成为焚海剑后,翻滚挣扎许久才遇见浮沉的。

再不会有当初被人血洗阮府的遗憾。

 

在合适的时候遇见你。

在能照顾你,保护好你的时候遇见你。

是某一生所幸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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